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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兰巴尔特 语言的战争

罗兰巴尔特 语言的战争

罗兰巴尔特 语言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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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紫丝竹断(来自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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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紫丝竹断译自Roland Barthes, trans. Howard, Richard, “The War of Languages”, The Rustle of Language,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9. 译文仅为个人训练,仅供学习交流,转载请标明出处。

当时我在法国的西南部一块安宁的地段,那里住着的都是些年老退休的公职人员。有天外出散步的时候,我偶然看到,据我一百码以内的三栋别墅的门上,有三条不同的标语:“内有恶犬”、“有犬危险”和“有犬看护”。这地盘显然对财产有着强烈的保护意识。但更有趣的是,这三种表达构建的是同一条信息:“生人勿入(除非你想被咬)”。换句话说,语言学,专门研究信息的学科,除了寻常的陈词滥调,对它们无话可说。“恶犬”代表着强势,提示“危险”则是仁慈,而“看护”是客观中立的,仅仅就这些不同而言,还绝不能说已经将三种表达的意义穷尽了。再换句话说,通过同一种信息,我们读到了三种选择,三种承诺,三种心态,更恰当地说,三种影像-索引,或三种所有权的托词。通过这种标记语言-——我称其为“话语”,因为这三种情况的语言是一样的——别墅的所有者,在一种特定的所有权的“再现”下获得再次确保,即使他已经被所有权制度保护着:“别惹这里”(这条狗,或者说屋主,十分凶恶,还用说吗),“受保护区域”(这条狗很危险,别墅被防备着),“此处依法照办”(有条狗守卫着财产,行使着法定权利)。因此,在信息最简单的层面(“生人勿入”),语言(话语)爆破,碎裂,发散,而一种简单的关于沟通的科学并不能解释。交流,对社会的、经济的和神经的结构施以干预,如同在战场上一般,构造着语言。

当然,这可能是基于同义关系,即用不同的方式诉说同一件事,而同义语是一种法定的、结构性的语言的“自然”基准,但语言之战却并不“自然”:它只产生于将差异转换成冲突的社交场合下,不妨说,就在阶级的分隔、符号的分解、语言的分歧或神经的分裂之间,它始积聚而成。

我有意选择这一例子,它们是小地主阶级语言的缩影,他们的话语在适用的细微差别之间制造对立。而在社交方面,语言看上去更是断裂成碎块(请允许我这样形容)。不管怎样,必须承认有三件难办的事,首先是语言的断层与阶级的区隔并非逐一匹配:这一阶级到下一阶级之间,存在着滑移、效仿、屏障、中继;其次语言的战争并不是主体的战争:处于对立之中的是语言学系统,而非那些个人:是社会方言,而非个人习语。第三,语言的区隔,标志着与某个显而易见的沟通背景对抗:民族谚语;更具体地说,在民族层面,我们彼此理解却并不沟通:而是让事物各得其所,自由练习语言。

在当今社会,最简单的语言分歧是语言与权力的关系。有些语言顺其自然地被拼凑,被权力(或曰体制化的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的光亮(或阴影)所标记,我将其称为丧失自控力的语言或话语。与之相对,有些语言谨慎地字斟句酌,它们在权力之外或与之对抗,我将其称为拥有自控力的语言或话语。

这两种主要的话语形式并不具有同样的特征,非自控性语言是含糊、散漫,而且明显是“自然的”,因此不容易被识别。这是群氓文化(通俗读物、大众广播、流行电视)的语言,某种程度上也是(关于“常识”的)公共观点交际的语言。而自控性语言(矛盾由其强力所构成)则既是秘密的(难以辨认),又是免不了得意的:我得说这有点棘手。

自控性语言,另外又是孤立和割裂的,与“常识”隔绝(因此它是反常的)。其分裂的强力来自于其系统性这一事实,它由思想而非意识形态所建构。自控性语言最直接的例子,便是如今的马克思主义话语,精神分析话语,以及程度更小,但为规范起见需要补上的结构主义话语。但最有趣的可能是,即使在自控范围内,也会再次萌生语言的断层、区隔以及对抗。批评话语破碎成方言、内围和体系。我试图将这些杂乱无章的体系称为“杜撰”,与尼采的词相符。祭司阶级,像艺术家一样负责阐释语言之“杜撰”的社会团体。这些祭司,很长一段时间内,难道不是这些话术(或语言)的拥有者和技术员吗?

这杂乱无章的体系之间,强力的特定关系从何而来?这强力的体系又是什么?它是一项语言可以在任何情境中作用的体系,并依靠其中的能量维持,无论多平庸的主体在使用它。某些马克思主义者,精神分析学家,或者基督徒的驽钝,都绝不能威胁到相应话语的相应体系的强力。

我们该如何解释这种侵略性的强力,对杂乱无章的体系,或曰“杜撰”进行统治的权力?自从古老的修辞学与我们语言世界永远地分道扬镳,便再没有一种实用的语言能展示出语言学式战斗的武器。尽管我们不再遭受语言的恐吓已经不是一两天了,但对于我称之为“话语空间”的东西,关于它的某种物理学或辩证法还是什么策略,我们都一无所知。不过对我来说,可能至少有三种模糊的武器。

1.每项强力的话语体系都是一种再现(用戏剧的术语说,一场演出),一个展示争吵,攻讦、反驳与话术的舞台,一出群像剧,主体能亢奋并满足地置身其中。

2.存在某种“体系格式”(就像我们过去曾说的“修辞格”),即话语的部分形式,提供某种景观从而赋予“黑话”以稳定性,并收缩和保护体系,将敌人绝对地排除在外。举例来说,当某个精神分析学家说:“精神分析的排斥是对其自身对精神分析的认同的抵抗”,这就是体系格式。通常来说,体系格式针对的是包含在话语中作为单一客体的“大他者”,以利于将他排除在诉说强力语言的诸主体的共同体之外。

3.最后,更进一步,我们可以推断是否句子,作为实际上封闭的句法结构,不是它自身,而是一把武器,一位恐吓的操纵者。每个完整的句子,由于其独断性的结构,对自身拥有命令和威严。主体的瓦解,他对语言的主宰者懦弱的服从,总是被转译成碎片化的语句,以一种模糊的形状,悬而未决的存在。很重要的事实是,在通常情况下,显而易见的自由生活中,我们未必言之成句。相反地,有一种对句子的主宰与权力十分接近:变得强力的第一步就是完成句子。语法本身不正是用权力和来等级制度来描述句子吗?比如主语,从句,补语之类的。

随着语言的战争变得寻常,我们该做什么?我所说的“我们”是指知识分子和作家这类话语从业者。所有的一切都表明我们不可能逃离:文化,政治选择,我们必须致力于,我们的世界与历史,呼吁我们投身于其中的,某种特定的语言。而且我们已不能宣称对一种去情境化的、非异化的语言的满足(即使这只是一种乌托邦的幻想)。因此,我们必须将投身与满足的两条缰绳用同一只手握住,必须设想一种多元的语言哲学。如今,还留有余地,这么说吧,在内部它的名字叫“文本”。“文本”,而不再是作品,它是写作的产物,不再是中性的社会消费品(“文本”只是被微量地阅读),而是至高地自由的产物,再次如尼采一样,不必尊重语言的“完整”(即法规)。

事实上,只有写作,才能设想出最严肃,甚至最暴力的言说的虚构性,并将其置于戏剧性的距离中。举例来说,我可以从精神分析式的言语中借用其丰富的内容,但将其灵活运用却要依靠一种虚构的语言。

此外,只有写作可以混合语言(比如精神分析的,马克思主义的,结构主义的),能够构成所谓的知识的异质性,能够给予语言一种欢庆的维度。

最后,只有写作才不需要起始点就能开展;只有写作才能抵御修辞学的所有规则,体裁的律令,以及反抗体系的傲慢:写作是特立独行的。关于语言的战争,写作不会压抑它,而是取代,它期望一种阅读与写作实践的状态,在其中它渴望得到流传,而非支配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