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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塑家

雕塑家

雕塑家

本文核心词:

一个关于偶像的故事。

长久以来,我们都对这些生物抱有幻想。意识到这点的雕塑家把覆盖在粘土模坯上的布料掀开,露出那尊稍显狂野的小雕塑。雕塑家摸了摸它的表面,尚还有些潮湿,未完全干透。雕塑家知晓它将成为自己最大胆的作品。它推翻了此前所有的幻想,在虚无之上构建了关于这些生物的全新想象。对一般欣赏者而言,它绝对是荒诞至极的形象,但对雕塑家而言,它近乎神迹。

对于这种仅出现在传说与神话中、被乡野村夫和孩童所相信存在的生物,艺术家们却一直投之以无尽的想象。群众习惯于购买有关这些生物的雕塑、图画与书籍并以此为乐,即使是那些对这些生物的存在嗤之以鼻的群体也会这么做。在这个想象力日益枯竭的时代,对这些生物的想象却造就了最为生机勃勃的工业和学术分支。长久以来群众们把自己的外貌透射进这些神话般的生物体内,并在这躯壳内填入超越性的构想。在这些生物居住的世界中,没有从天而降的炸弹,没有国家之间的争斗,没有萧条的经济。彼处善行终有回报,最为重要的是,那里有无限的想象力。所有个体以一种若即若离的方式聚集在一起,彼此关爱,没有私心。

然而,雕塑家却不这么认为。积存在心中的冲动带来了持久的思考,尽管时至今日,雕塑家已记不清自己如何完成了这个构想。那或许是黄昏,又或许是群星低垂之时,一股前所未有的灵感充盈在雕塑家周身。现在,怀着莫名的郑重,雕塑家照着模坯,开始在大理石上创作。这个动作必然会持续许久,但雕塑家早已看到了它们的形象。那是一种近乎怪诞的生物,与所有已知美学相悖。它像木棒一样直立着,有着两节身体和对称生长的四肢;它们体内流淌着一种生命液体,为了表现这点,雕塑家折断了它的一条肢体。在它们的脸上,孔洞也对称排列,两个用来视物,两个用来听声,两个用来闻味,还有一个用来进食,它们的生殖器官与排泄口却被怪异地安在下肢,薄薄的外皮上长着或稀疏或浓密的毛。

一边雕刻,雕塑家一边构想着这些生物所处的世界。那里并非四季如春,果实满地,那里或许也有从天而降的炸弹,有国家之间的争斗,有萧条的经济。甚至,还有雕塑家从未见过的可怕瘟疫。在那里善行并非一定有回报,罪恶也时常占尽上风。这一点,与雕塑家所处的世界无异。

那么幻想呢?这些极尽怪诞的生物可曾有如雕塑家一般的幻想?或许是有的。雕塑家意识到,它们也会按照自己的形象制作偶像。既然如此,这些偶像或许也会干涉它们的世界,就像它们对这个世界所做的那样?这点,雕塑家不置可否。很快,顺着这样的构想,雕塑家看见了它们的历史,看见许多场神话般的战争。在这横跨时空的构想中,雕塑家意识到它们是与自己无异的普通生命,而非理想的寄托。甚至在某些方面,它们比雕塑家和其他同族还要卑劣。

但尽管如此,雕塑家已无力表现。长久以来的构想与工作会将力量消耗殆尽,因而雕塑家终究没有意识到这些生物有着自己的语言,也知道自己真正的名字。但这已无所谓了。在大理石雕塑的底座上,疲惫的雕塑家用自己的语言写下那个被许多群众近乎奉为神明的怪诞生物的名字:人类。

这篇文章的灵感来自乔治·曼加内利的《100》,特此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