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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核心词：短篇
基地里人声噪杂，高尖技术实验室的工作人员处理着数据，各种纸张、木制工具等被抛下窗外等待焚烧，其他仪器则在拆掉精密元件后就地损毁，拆下来的元件也不带走，而是直接扔进含有氢氟酸的容器里腐蚀殆尽。
“这些也不留？”
“不留，不留！一概销毁。”
一名正在匆匆搬运机器的白大褂冲这位新研究员吼道。
要处理的太多了，时间太短了。
在各研究室争相销毁记录时，唯有语言学破译项目的实验室一片安静。他们的负责人顶住了军事委员会的压力，保住了这最后一个部门，也是这个研究所成立之初的第一个部门。
一群苍髯白发的科学家聚坐于此，听着外部的骚乱，每个人都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冲动，可又不得不服从这会议室中来之不易的寂静。
六十年前，一座小型研究所在这里建成。因为这里发现了一个刻满古文字的塔楼，里面还有一块同样刻着咒文的石碑。但二者似乎并不属于同种语言。
塔下有数百具白骨，人们觉得这是祭祀活动留下的。不论如何，这些文字都是研究历史的重要资料。
研究院建立在遗迹附近。人们为了研究遗迹内的古文字而来，就地建了一个简陋的研究所，但没想到后来增添了一个个新项目，以至于研究所越建越大，成为了现在的研究院。
为了储存人类自史前以来所有的语言习惯与文字、音频甚至古人结绳规律的数据，在联合组织的支持下，研究所建立了世界上最大的数据库；为了分析复杂晦涩的语言演化过程，所在的国家又在附近建立了一个超级计算机。同时又因为遗迹本身有极大的历史价值，研究所借此成为了为数不多的联合军方介入的项目。
随后，为了支持计算机、数据库、军事基地等的集中供电，一座小型核电站又在此建成。
可惜随着项目越来越多，破译项目的资源越来越少。超算的运算能力足够同时服务十多个机房，在物理学、化学相继有项目在此落脚后，资源变得捉襟见肘。最后他们只拿到了一个机房的使用权。
在这六十年里，在这个研究院内，当其他工作室改良显像管时，他们在破译一段文字；当其他工作室提高核电机机组效率时，他们在破译一段文字。当其他工作室研究亚光速引擎时，他们还在破译一段文字。
结果，研究所培养出了一大批生物、化学、物理方面的人才，一开始的语言学专业反倒被人们忘却了。一提起这个研究所，大多数人都会想到它是一个位于中立国家的实验研究基地。
直到研究院甚至已经开发出了高效抗癌药物用于延长这些行将就木的老人家的寿命时，已经是项目开始的第五十六年，他们做出一个报告。
“塔上的文字与石碑上的文字绝无匹配之处。”
是实话，但不好听。
政府这下不乐意了。
“就算没有结果，你们也必须要继续研究下去。你们研究院关系到的已经不仅仅是文字的破译了，你们都是经历几十年经验的前辈了，应该比我这个年轻人更懂这一点。”
于是，在后三年里，他们不得不尝试用现代语言习惯去破译那段石碑上的刻纹。
在这三年里，他们先用A国语的语言习惯打算逆向破译这段咒文，不出意料的失败了。随后，他们把这段资料作为失败结果公布了出去，希望有A国人可以指出其中可能有的错误，或者补充一些A国的小语种或方言。如果全体A国人都认为所用的语言使用没有错误，那么就说明用这种语言的习惯是彻底计算不出来的了。就如同让所有老师检查一道题的答题过程都没有错，但得不到答案，那基本就说明这种解题方式无解了。
但一切计划被一场没来由的瘟疫打乱了。
在公布后的几天内，A国人从高层到平民，或轻或重的出现了头疼的现象。
第三天，A国医院超负荷运转。医院却查不出究竟是什么样的传染病可以悄无声息的绕开人体免疫系统，甚至绕过所有医疗器械的检测。
检测显示病人们的身体没有任何损伤，但这种病却有着相似且严重的症候群。病人们恶心，呕吐，还有一些极端病例不停的用拳头捶打墙壁，声称自己很痛苦，却又不知痛为何来。
与此同时，A国自杀率达新高，第一天就超越了以往的年自杀人数。尽管一开始政府还出面解释，但随着财政部长自杀，政府内部也陷入了对死亡的恐慌。
然后，连医生们也中招了。
仅仅六天，A国政府宣布国家进入无政府状态。总统拉普彻用最后一丝力气在电视前说出了自己已无力管理国家。这离他宣布这只是一场普通流行性感冒只隔了7小时。
第七天，联合组织开始调查是否有针对人种的生物武器。
无果。没有任何恐怖组织或国家政府宣布或被调查出要对此负责。
一个国家如被橡皮擦抹去一般，悄悄的淡出了世界地图。
世界沸腾了。究竟是什么样的神秘力量，可以轻轻松松的在人们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抹除一个文明？
最终，不管是阴谋论还是其他各国政府，都将矛头指向一个曾经看起来不可能的方向——外星生物。只有远超人类文明的外星文明才有可能做到轻而易举的消灭一个国家。一些人更进一步，提出了外星生物用了基因生化武器，选择性的灭绝了一个种族。
于是，这次灾难也被称为“种族瘟疫”。
在B国，一些人在自己的农场里压折麦子做成大大的标语，他们觉得这样可以向外星人展示自己的愤怒和悲伤，希望隐藏着的外星人可以停止侵略这个星球。
在其他地区也有人买下几把钢枪，上满子弹准备迎接侵略者，或者在自己即将迎接痛苦时留给自己。
这其中有一部分人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在巨大的刺激中由一开始对待外星侵略者大无畏的精神变成了对生活无所谓的态度，打砸抢时有发生，各国犯罪率屡破新高，一切如气球涨破。
也有人连夜更换国籍，拖家带口找黑户口跑到其他国家避难。
幸运的是，在塔里的几百名A国研究员都没事，这让人们庆幸一个文明还有机会延续。也许得益于封闭的环境，这些人没有感染。
不知是不是那些农场主的麦田圈起了效果，很长一段时间，其他国家安然无恙，没有所谓的外星飞船突袭，掠夺地球资源。总之，当各个国家保持战备状态持续了半年间，没有任何事故再次发生。
终于，骚乱逐渐平息。几个大国撑了下来，不少小国在这次动荡中因为骚乱而覆灭了。
人只要存在，就会寻求安全延续生命；只要暂时安全，就会继续扑向利益。人人都秉持着视金钱如粪土，可都忍不住拥抱铜钱的那种奇香。
A国遗留下的各种武器、核电站之类的处理被提上议案。尽管大多数设备可以自动工作数年之久，但终究少不了人的维护。更何况，这实在是一笔过于丰厚的遗产，丰厚到勾起了每个国家的觊觎之心，但都不敢轻举妄动。仅剩的三个大国互相扯皮，都认为对方不值得得到这些东西，在别国煽动人民对A国的同情，宣传他们国家继承遗产的非法性，但自己又怕惹众怒不敢出手，以至于几个月都没能判定出结果。
B国先挑起的矛盾，但也率先撤出，在一旁看笑话，拒绝了利益的同时也拒绝了损失。
最后，已经遭不起几个国家折腾的E国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以自己的国家已经足够富裕，不需要别人的遗产搅乱人民正常经济生活为理由，在国内经济和国外军事的压力下，退出了这场台下台上的游戏。
让他们领导人气愤的是，E国刚一撤出，剩下的C国人就与D国人就达成了平分协议。
呕气归呕气，E国也没能力同时面对两个大国，只能不断声讨找场面。
这些事一出，原本离危险很远的民众突然丧失了安全感。
因为之前曾参与亚光速飞船的开发，研究院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因为以往亚光速飞船的开发由五国组织研究员分别负责各方面任务，而E国刚经历国际之间的欺骗，从国民到领导者都不可能与其他国家合作。加上A国已不复存在，联合组织瞬间只剩三个可能达成共识的常任理事国。
因为在研究院的A国研究员幸免于难，E国研究员也秉持无国界主义，研究院成为了唯一拥有全套亚光速引擎的技术资料和人员的国际组织。
至于为什么之前在这个研究所研究太空飞船，也是有原因的。研究院所在地在一个小国K国，整个国家都是为了供养这个研究所而建立的。没有这个研究院，就没有外国援助；然而接受外国援助，自己就要按照要去，把所有产业向研究靠拢。
不如说，这个国家就是个大号的拥有部分国民产业的研究院。
因为初心研究的是古文字，对各国利益没有影响，所以没人打扰。但当年还存在的A国看准机遇，抢先宣布在这个小国的研究院投资一个大项目，并取得标准制定权。这下其他国家不乐意了，纷纷将资本注入这个研究所。结果，这个单纯为了破译古文字的研究所，成了众人手中的香饽饽，也成了这个小国的命根子。
但毕竟只是变相的军备竞赛，总有结束之时。以现在人类的眼界，还没能看到发展飞船比把钱投到市场上好在哪。
但现在，外界压力迫使人们睁开眼睛。
无奈之下，研究所承担了继续开发亚光速引擎的任务。
几天后，在破译项目专用机房里，两名值班人员日常检查着数据。
“你相信有神吗？”
在操作计算机时，一名技术员颤颤巍巍的转身问向一旁的同事。
“为什么这么想？你可是我见过的最坚定的无神论者。你不会是老糊涂了吧。”
“不，我只是打个比方，这些外星人如同降下洪水的上帝一般，惩罚我的祖国。”
他接着说道：
“在洪水之中，只有我们这些在方舟庇护下的人活了下来。这一切发生在一瞬，他向我们昭示着不可抵抗的神的力量。”
“我看你是被太大的压力扰乱了心智。先生，面对这种强大的外力，我们的武力和智慧都保护不了自己，但也不能因此丧失理智。这些事自有其他部门研究的，我们只不过是小小的破译专业的研究员而已。”
那老者抿了抿嘴，没有继续说下去。
半晌，他开了口。
“昨天，我找到了那句话里的一个指示代词。”
“哪句话？”
他抬头望向他，一开始还没有发现这个消息有多重要。
“就是那句话。”
“……”
得知这一消息的那位研究员沉默了许久。
“不管是真的，还是你压力太大的凭空臆想，作为你将近60年的同僚，我都不建议你说出去。”
“知道，我知道。”
那名老者坦然接受了这个现实，他八十多年的经历告诉他对方说的是对的。
然后几天，他愈发不正常。他有时被发现蜷缩在房间里，双手抱膝一动不动，有时则在资料室翻天倒地，似乎在寻找什么。
“我久违的感受到火在心中重新燃烧，人类追求真理的狂热灼烧着我这名异教徒。”
这是他的遗言。这天，他被发现用一根裤腰带上吊自杀于自己的房间内。
因此，研究院不得不进行了几天紧张的消毒杀菌工作。所有接触过他的人都要隔离七天。
“怎么回事？不是说这次种族瘟疫不会进入研究院吗？你这让我如何向那些幸存于此的A国研究员交代！”
军委会主席一把抓住卫生与安保负责人的衣领，吓得对方满头大汗，汗滴一股股从他没有多少头发的头上划过。
“我们会查清的！这绝不可能是那场瘟疫！只是偶然事件！要知道，导致人想要自杀的因素不仅仅有那个瘟疫啊！”
“你最好查清此事，不然我和你都有大麻烦了。对了，把他的基本资料复印一份给我，会有人为他写一个详细的故事的。”
果然，没出几天，就有消息称研究所所在国K国故意引入种族瘟疫进行种族屠杀，为的就是实行报复，报复这个曾经骑在自己头上的大国。
后来，调查报告认为，他是因为无法被调动到物理专业参与亚光速引擎的研究才自杀的。他认为在语言学专业这个小项目这里自己尸位素餐，无法体现自己的价值。
那名负责人还是引咎辞职了。几天后，人们也发现了这位负责人的尸体，是被一个疯了的精神病患者持枪打死的。
那位研究员的值班同事最终还是把他的臆测公布出来，供以语言破译项目的进展。不过因为其他更重要的项目愈发紧急，语言破译的进展并没有得到重视。随着物理专业获得的拨款增多，破译项目的现状更是雪上加霜。事实上，这个研究院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研究所了，它变得复杂化、政治化。这也是破译项目只有几十个老头子继续研究的原因。
“第一个刻痕是指示代词？那有什么用？我们试过很多像人称代词的单词作为开头，还不是一点结果都没有。”
会议室内，一名研究员发出质问。尽管是质问，语气却是出奇的平静与祥和。在这个世界，陪伴自己几十年的老家伙们，走一个少一个。更何况刚有一名同事与老友离自己远去。
“那位同事告诉我说，它就是指示代词本身。这句话不会明确每一个部分的具体含义，每一个部分都相互影响，只有破译到最后才知道这句话说的是什么。”
会场上的十几名研究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示自己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语言习惯。
“真的，据说这是A国土著的一种语言习惯。我打个比方，可以这样理解，他们用一个汉字来表示一句话的含义，但每一个笔画都只是一个组成部分，没有具体意义。只能分辨出哪一部分是偏旁，而这个偏旁有一些概括性的含义。”
“只可惜随着人种竞争与淘汰，这种习惯早在几百年前就消失了。”
“这第一个刻纹，就是一个偏旁，相当于亻字旁。”
在他讲述完毕后，会场静默了很长时间。随后，是如浪潮般的讨论。
“所以，你的意思是用C国的语言习惯破译更相近？”
“造字习惯，先生。”
于是，研究找到了新的方向。
但在一百多名C国研究员的加班作业下，破译还是失败了。因为据说C国古代文字演变过于复杂，连追溯一些民族的土语都做不到。一开始还有人不信，这天，一名比较年轻的领导前来视察，批评他们没有尽心尽力，是好吃懒做的典型代表。
有位C国研究员在台下气的用家乡话骂了他一句，问他知不知道这句话骂的是什么。
结果这名领导托关系找人熬夜用计算机处理了几天几夜，也没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要不，还是像之前那样，把过程公之于众，让他们提供意见？”
“好是好。但是，现在人们都在关注抵御外星人的事，怎么有空答理我们？”
是啊，现在人类因为外星侵略的压力而掀起一个学习理科强壮全人类的风气，怎么会有人配合这种无关紧要的研究？
“那我们也不得不捞几个项目了。再没有经费，我们都快发不起食堂饭票了。”
“……有道理。”
实验开始了，不过，实验目标转变为了刚被排挤出国际舞台的E国。理由是这个国家的文明比较有意思，就算不能协助破译，也总能有其他成果。
没办法，毕竟要想搞到经费，必须做出点成绩。
然后，已经远离了人类一年的恶魂再次笼罩住了E国。
第一天，人们还有侥幸心理，但到第二天，整个国家，甚至整个世界都混乱了。
痛苦，就是单纯的痛苦。
“神啊！救救我们！救救你的孩子们吧！”
为了表示对神的忠诚，一些奇怪的祭祀活动也开始举行。人们趴在会场上念念有词，以为古老的咒语可以解救自己于水火，但很快，人们的声音越来越小。当联合调查队来到时，所有人都没有机会抬起头颅了。
仅仅三天，举国覆灭。
“谢天谢地，你还在。”
自从那名同事自杀后，语言学破译项目专用机房里调来了一名E国研究员。这次他也和其他E国研究员一样，没有受到外界种族瘟疫的影响。
“不用担心，我还不至于因为祖国的覆灭而寻死。事实上，这让我更有斗志。”
两人拥抱了一会儿。五十多年来，他们第一次感受到拥抱能带来多大的满足。
“我开始感觉那位同事说的对了。”
“什么？”
“这是神的惩罚。”
“……”
叹了一口气，那名E国研究员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看你受到的冲击太大了，甚至已经忘记了基本的科学素养。你知道吗，虽然这次我的祖国受到了摧残，但我绝不会冲动到寻求不存在的神的力量。我相信我们一定能让任何侵略者收到代价。”
“可是，你不觉得这一切很荒谬吗？因为莫须有的原因，两个文明的每一个人一个个迈向死亡，有那么巧合的事！如果真是外星人，为什么他们要玩这种一点也不好笑的游戏，自己潜藏在暗处……如同鬼魂……难不成就是他们碰巧遇上了我们的星球，所以准备捉弄一下我们？”
“巧合……说起巧合……我昨天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不知道你相不相信。”